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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30
更新时间:2023-10-25 08:41:55作者:无忧百科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伍麦叶的熏笼精】
10月7日起,卡塔尔半岛电视台便中断了一切日常节目,全天直播巴以局势,名为“阿克苏洪水直播”。在我国,大家通过央视以及网络随时掌握形势进展,看到一段段触动人心的视频,十分震惊。在二十一世纪,加沙人民遭断水,那里的为人父母者因幼小的孩子炸死而无助哀号,让我们食不下咽。
加沙遭遇空袭的间隙,受伤的儿童被送往医院(图片来源:ICphoto)
征服,不是“民族特性”,而是西方“文明”
当观察和评价以色列人的行为时,我们应该除去那些氛围感的因素,诸如两千多年的流浪、应许之地等等。一旦剥除人为营造的氛围,就会发现,二战后发生在巴勒斯坦的一切都不新鲜,西方人——欧洲人和美国人——早把类似的情节反复上演。
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开始,“西方”便开始“征服世界”。于是,西方文化把“征服”作为伟大的主题,将“征服”的名与实都打造得神圣和壮丽。真相却是,西方人征服世界的一项必选内容,就是在所到之处劫掠土地和财富,驱赶和奴役当地原住民,有步骤地对原住民实行种族灭绝。西班牙人对中南美洲的印第安人,欧洲殖民者对北美的印第安人、澳大利亚土著,都干了同样的事,而且成功了。就在今天,许多在加拿大的印第安人仍然保留着当年和欧洲殖民者签订的地契,仍然记得在纽约等州的故乡,要求回归,要求索回原属于他们部族的土地,可是却没有人理睬他们的希望。
殖民者巧取豪夺了印第安人的土地(图片来源:网络)
西方右派会狡辩:人类历史上,征服和屠杀反复发生,我们干过的事只是反映了人性。然而,恰是西方的优秀知识分子通过严谨的学术研究指出,近代西方人的征服与一种特殊的西方文明模式——资本主义——互为表里。资本主义的驱动,使得西方人在近代的征服活动拥有了特定的动机,也形成了特定的行为模式,主要表现为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我们不难看出,以色列人在应许之地的烟雾弹下,表现出典型的西方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特征,只是在二战以后的国际形势里,他们没有办法实行帝国主义,然而,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可以很自然地演进到帝国主义阶段。
我国网民往往掉进西方营造的氛围里,争相剖析,是犹太人的“民族特性”导致今日以色列的状态,然后对犹太人产生恶感。这是一种种族主义的误会,历史上,犹太人一直处于分散状态,生活在不同文明之中,承受着压迫与迫害,哪里有“征服”的特性?值得探讨的倒是,何以犹太人一旦变成以色列人,就能娴熟地把西方人的那一套掠夺土地、种族奴役与灭绝的功夫运用得行云流水。归根结底乃是因为,以色列人的中坚群体其实是右派的现代西方人,他们脑子里是全套的西方现代帝国主义意识形态,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受什么“犹太特性”驱使,而是受帝国主义分子的特性驱使。作为反证的是,欧美的一部分最虔诚的犹太教信徒—— 哈瑞迪人恰恰挺身支持巴勒斯坦人的权利,坚信犹太复国运动亵渎神意。
哈迪瑞派犹太人游行支持巴勒斯坦、反对犹太复国主义(图片来源:网络)
衍生的一个议题则是,何以犹太人早不征服,晚不征服,偏偏在二战结束之后,其中一部分人忽然变成了征服者?要知道,那个时代,第三世界反帝反殖运动遍地开花、节节胜利,以英国为主的西方殖民统治在中东摇摇欲坠,从这个角度讲,犹太复国主义者也是让西方当了枪使。实际上,跳出氛围的迷雾,从国际政治、地缘政治角度分析巴以冲突,在我国已日益受到重视。
“种族灭绝是替上帝散德性”
尽管我们会运用唯物主义冷静分析巴以局势,但围绕着巴以的唯心主义因素却特别多,其中一个绕不过的因素便是宗教。然而,今日以色列人援引的宗教理由,多少真正属于历史上的犹太教义,多少是继承了西方殖民理论,是大可探讨的。
欧洲人的征服特别残忍,为了让残忍合法,那里的高人动用基督教的教义,宣布基督徒是上帝的信徒,肩负上帝赋予的特殊使命,那就是在世界上传播基督教。相反,非基督徒都是反基督的随从,于是,消灭他们便是替上帝在地上推行正义。从理论上讲,一旦原住民改信基督教,那就不好杀他们了,所以最好趁他们改宗之前尽快杀光,于是,殖民者又演绎了基督教的“有罪”论,一切非基督徒都是上帝的罪人,都是天然“有罪的”,替上帝把罪人杀光,那是让上帝的光照耀人间,也是替人类向上帝赎罪。
及至启蒙运动产生,简单的宗教宣传无法自欺欺人了,西方人又发明了文明与野蛮理论,给世界各民族评级,至于评级的标准,当然是欧洲近代的基督教文明。那些遭评为野蛮等级的民族,既然不是文明人,那么就是些人形动物,杀他们如同打猎,打猎有错吗?清除野蛮民族,等于替上帝散德性,让上帝创造的大自然免除野蛮人的糟践,然后,文明人就可以更好地利用自然,进一步创造文明。
10月10日,内塔尼亚胡发表讲话,正是沿用了那一文明与野蛮二元对立理论。他宣称巴勒斯坦人行为“野蛮”,英文报《阿拉伯新闻报》在报道时将该词翻译为“savagery”。在欧洲文化中有两个词汇,我们一律翻译成“野蛮”,但原意却截然不同,象征着不同的文明等级:barbarian主要指剽悍的游牧民族,虽然文明程度相对较低,但却富于征服精神,是世界历史的真正创造者;savage却是那类下身围条草裙、露着乳房的民族,是“未开化的野人”,亦即人形动物,不仅愚昧,而且无能,对世界历史毫无意义。如今,以色列人自豪地变身为barbarian——强悍的征服者,同时把巴勒斯坦人定义为文明程度过低的人群,有如大地上的杂草。
历史上,殖民者打着“文明战胜野蛮”的旗号美化种族灭绝
我国人民对内塔尼亚胡的那番讲话普遍反感,因为我们是听其言而观其行,根据具体行为做判断,杀人放火是野蛮,补路修桥是文明。殊不知,西方人发明了一套唯心的文明与野蛮二元对立论,以所谓总体的“文明程度”来划分,按那套理论,文明人和野蛮人都是上帝最初的造物,带着上帝赋予的本性,因此,文明人做什么都是文明的,野蛮人做什么都是野蛮的,那是上帝意旨的体现。如果你替野蛮人补路修桥,那就是公然与文明为敌。
在我国的观点,世界承认以色列建国,同时,巴勒斯坦也建立独立国家,两个国家达成和平共处,甚至携手共进,是最为合适的、符合实际的方案。然而,以色列却对如此的方案充耳不闻,因为在一部分以色列人那里,他们是在替上帝“散德性”,必须把“野蛮”的巴勒斯坦人都清除干净,让那片应许之地上只有文明的以色列人,才能建立一个现代的、文明的国度,高科技、现代农业、先进的学术……金光闪闪,文明世界就此有了个头牌。故而,极端派的以色列人才那么理直气壮地要求各国站队支持他们的“文明行为”,很简单,支持以色列就是支持文明,反之则是纵容野蛮。不清除干净杂草,怎么开荒呢?
开放多元的社会造就黄金时代
西方近代殖民主义动用了“上帝的特选子民”的观念,让人不免要质疑一神教的偏狭。确实,亚伯拉罕三教(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都有“特选”的观念,然而,信仰那一观念,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排除异己、消灭异端。
在中东,伊斯兰文明曾经有过辉煌的“黄金时代”,宗教宽容即为其特征之一。随手举个感人的例子,从伍麦叶王朝起,哈里发和达官贵人便建立了捐建医院的传统。十三世纪,埃及的曼苏里医院规定,任何人,不管性别、贵贱、贫富、是否识字、是本地人还是外国人、是不是精神病等等,只要来到医院门前,医院就必须免费收治。那家医院还设立了几间诵经室,供穆斯林和基督徒分别使用。从叙利亚的大马士革到西班牙的安达卢斯,都曾有过这样的公益医院。
伊斯兰文明历史上有过包容并蓄的黄金时代(图片来源:网络)
在基督教世界则有西班牙的伊莎贝拉女王为例,她在光复格林纳达之后,曾经细心地制定保护穆斯林和犹太人利益的法典。不过,她没能阻止后来发生驱逐运动,遭西班牙驱逐的穆斯林和犹太人却在奥斯曼帝国获得了庇护,在伊斯坦布尔,他们存身的西班牙语区存在了几个世纪。
是穆斯林的“文化本性”比基督徒更优越吗?不是的。原因在于,中东地处欧亚非大陆岛的中心,客观上根本无法清除异教徒,另外,文明交流给该地区带来财富、知识等各方面的益处,那里的人们当然会选择最优项。近代西方的殖民主义则受资本驱动,最优项改变了,于是产生了新的行为模式,随之炮制出配套的理论。
以现代化为标准,今天的中东人当然比以色列人落后,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终于归家的以色列人应该做的是帮助巴勒斯坦人进入现代化,享受现代文明的成果,毕竟,阿拉伯人与犹太人一样承认,按照双方的教义,两大民族是亚伯拉罕共同的子孙。但是资本寻求快速回报,怎么能有耐心等待中东人提升自我呢?
所以,要解读今日的巴以局势,更可靠的是《资本论》,而不是古老的宗教经典,更不是《文明的冲突》。同时,也不要简单地否定资本主义、西方文明,把某个文明、某个人群说成是“坏”的,再盲目辩护另一方就是“好” 的。我国网友目前容易纠缠于鸡一嘴鸭一嘴的争论,这个说包头巾落后,那个就说你看另一方的极端派还让已婚女人剃光头发呢,如此的争论其实是掉进了本质主义的陷阱。
中东对中国的误解
10月14日,王毅外长发表关于巴以局势的讲话,关心国际形势的中国网友喜大普奔,连夜自发讨论,有人开玩笑地感叹:“高贵的东方女王开始脱下她的丝绸手套了。”
中东大媒体随之进行了报道,并在官网上把报道置于首页,非常重视。但报道的内容却让人郁闷,全都漏了王外长那坚定的强调:“承接了几代人的痛苦,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如我在文章中已经介绍过的,中东人目前的悲剧在于,明明是西方帝国主义的受害者,却遭帝国主义洗脑,迷信“帝国”,迷信帝国主义能够提供“帝国和平”。
当西方殖民理论炮制文明野蛮二元对立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棘手的对象,那就是中国文明。于是,欧美知识分子无意识地遵循打不过就加入的灵活原则,把中国定义为最古老的帝国,从公元前就搞帝国主义,就手把“中华帝国”划入列强阵营,与西方列强归堆儿在一起,这样,欧美各国对第三世界搞帝国主义,腰杆儿就更硬了——俺们可是自古以来!
同时,西方人对于中国文化中的“天命”观特别着迷,按照一神教的观念加以曲解,在英语里,天命翻译成“mandate of heaven”——来自天堂的统治委任状。四舍五入,就等于是来自上帝的委任状。鉴于中国文明历史悠久,灿烂辉煌,再加上中国革命的成功,西方人便不免迷信起来,觉得“中华帝国”确乎是有几分天命在身上的。
在西方长期而全面的熏陶之下,中东各阶层接受了西方打造的中国史观,同时完全无法理解中国的革命历程与革命理论。更糟糕的是,西方各种右派谬论都影响着中东对中国的预期。例如,西方人宣称,“帝国是无边的”,中东人就认定,进入二十一世界的中国不仅应该也必须是无边的,即,其势力是没有边界的。
于是,中东人曾经期盼,也反复相信,中国会派大军去叙利亚剿灭“叛乱分子”。在中东媒体上,如果中国大军前去叙利亚,那不是反恐,而是平叛!
2019年,黎巴嫩爆发全面危机,半岛官网发表记者的长篇报道,预言中国会通过维和部队,或者利用黎巴嫩军队,一举拿下黎巴嫩,那既符合中国的利益,也是给黎巴嫩提供了一条生路。到了 2023年6月,《阿曼观察者报》 发表专栏作者文章《黎巴嫩等着外国将其拉出政治死胡同》,认为黎巴嫩各派政治家都期盼外国势力来终结真空,只是伊朗和法国等传统势力有一个算一个都不顶用……类似论调,在中东各国媒体上反复出现。
东盼王师十来年,王师始终不上岸,中东人失望之余,竟接受了西方“中国史观”的另一部分:中国人作为上帝/真主的宠儿,却辜负了真主的委任,特别自私自利,还特别懦弱,害怕打仗,所以中国才不肯军事干涉中东,不肯给中东提供“帝国和平”。中东人就像西方人一样,盲目得无法认识到:新中国绝不是一个帝国,并且,人类可以一起打造和平的共处模式。
如果细究的话,中东人之于中国的预期,一样掺杂着一神教的刻板观念。阿拉伯人一直认为,伊朗人以及叙利亚的阿萨德总统等人信仰什叶派,是邪恶的异端,所以,中国理所应当站在“正确”与“正义”的一边,也就是坚决站在阿拉伯人一边。反之,伊朗人也是同样的看法,诧异中国人怎么能和逊尼派的阿拉伯人建立友好关系呢。更有甚者,在阿拉伯人和伊朗人看来,以色列是十恶不赦的邪恶力量,中国理应派大军荡平之,杀它个寸草不留。中国与以色列建立外交关系,投资海法港,中东的穆斯林们便深受打击,觉得这世上都没道理好讲了,神意果然难测啊。
然而,我们只看到,发生在中东的一切都是人的悲剧,是多种历史规律交织酿成的苦果,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只要足够耐心,就能够把一团乱麻梳理清楚,得到各方都接受的结果。于是,我国会努力促成沙特与伊朗和解,而那一成功给中东人造成了空前的心理震撼,让他们看到了以前没有想到过的可能性。可是,他们暂时还不能从中获得足够的启发,领会到中国的善意。相反,中东人,从精英到老百姓,仍然责怪中国不肯承担天命,不肯为了利益而出手军事干预。
总之,中东的局势之复杂远超出我们的理解。可是,无论是客观形势,还是出于人类道义,中国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因此,我国应该进一步重视理论研究和历史研究,祛除西方近代错误思想制造的迷雾,同时,坚持用我们的理论与行动,帮助中东人逐渐提升觉悟,走出西方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迷魂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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