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席亚洲】

本周，瓦格纳集团创始人普里戈任连同几乎所有公司核心“创业团队”坠机身亡。究竟是谁干的，可能大家也不是很在乎了，因为似乎各个阵营都有动机。既然人已经死了，虽然不能说就此盖棺定论，但也到了可以评述一下的时候，本期军评咱们就来说说这件事。

首先普里戈任到底是什么人，军阀？雇佣兵头领？政治家？寡头？

其实，寡头显然是对普里戈任最贴切的描述。

当然，这里的“寡头”和政治学概念中的“寡头政治”不一样，后者的寡头是指权力掌握在贵族集团的少数人手中。

当今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是这种寡头政治，比如日本的门阀政治，美国在过去一百年里也在寡头政治的路上狂奔不止，所谓的“影子政府”已经是连当了总统的特朗普都斗不过的存在。

但是今天大家说寡头，尤其是把它和俄罗斯联系在一起，那就是另一种概念了。

俄罗斯的寡头源于苏联解体，其来源有两拨，一拨是前苏联高官及其裙带关系，这批人在权力结构当中更接近于传统概念中的寡头。而另一拨则是来源于苏联解体后的混乱，这些人大多是苏联时期的低级地方官员，或者黑恶势力分子，在苏联解体后的混乱时期迅速上升，掌握地方实际权力，获得大量经济利益。

说白了，这批人在全世界基层治理混乱的区域都会层出不穷的冒出来。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就从开始时的获得地方或中央政治人物的保护伞，发展到最后影响乃至控制政治人物，最终自己也成为政治人物，反过来他们获得的政治权力又会有助于获得更大的黑色经济利益。

这样滚雪球滚出来的人物，就是除了原本就是权贵的那些一般寡头之外的，俄罗斯寡头。

普京担任俄罗斯总统后，对老寡头们打击了一波，然后又扶植了一批自己的新寡头。反正寡头这东西，在俄罗斯是不缺的。

如今的俄罗斯，中央已经无力收紧对地方的缰绳，政府也无暇对基层进行管理。最后的结果，就是中央要依靠地方上的实力派来收税和推行自己的政策，地方实力派则要依靠“民间有活力组织”来对基层进行控制，在这个过程中，俄罗斯的新生寡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波波不停地冒出来。

而且不光是地方实力派，也有一些人并不一定依托地方权力。在俄罗斯如今的“自由市场经济”下，自然也会出现一大波与政治有关的“红顶商人”。普里戈任其实就是从这条路上来的，他的路径基本上就是：经商，接触政治，受到赏识，给你一个独门生意，做大做强，撞上天花板，强行冲破不成，失去政治支持，最后因此而死。

经常有人拿车臣的小卡德罗夫来和普里戈任作比较，但这两位实在是天差地别。简单来说，小卡德罗夫是有根据地的，而普里戈任的一切，除了钱和普里戈任本人及其核心小圈子的能力，别的说到底还不是普京给的吗？所以在普京看来，普里戈任不过是自己豢养的猛犬，居然敢向自己呲牙，那结果可想而知了。

说起来，前几年国内颇有不少部门羡慕过瓦格纳集团，智库圈子里也不止一次组织过对欧美PMC公司以及俄罗斯特色的PMC的研究。

笔者记得当时一些报告里有这样的一些观点，首先瓦格纳与欧美PMC公司的一个重要区别在于前者在推行本国利益方面相比欧美更加直接，但同时受到政府、军方的限制更少。

第二，瓦格纳的“公司文化”与俄军的差异要比西方PMC与他们的军队更大，西方PMC公司往往会直接引入军队的管理方式，而瓦格纳雇佣兵们推行的是一套与俄罗斯军队完全不同的管理方式。

瓦格纳的士兵军官会搞以个人友谊情感联系为纽带的“战士结社”，互相之间的关系要超过一般军队的战友情谊，同时他们拥有一定的军事民主制度，至于推广大俄罗斯主义的意识形态那就更不用提了。

这使得士兵们的归属感得到了极大增强，而且从基层士兵到军官的上升通道也不是靠熬资历，更看重能力和功劳，这样提拔上来的军官基本都是“政治过硬”，能力出众之辈。相比之下，金钱方面的奖励反而只是辅助作用了，但这确实也是存在的，足以让瓦格纳的官兵过上有头有脸的日子。这与失去了政治工作能力、靠几句口号空话、官僚主义作风深入骨髓，又经费不足工资几乎过不下去日子的俄罗斯军队相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这也是瓦格纳吸引人的一个重要因素。

回顾历史，这种做法其实也不少见，很多军事组织都会采取类似做法，例如纳粹的党卫军、法国外籍军团等。另一个有意思的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在其创立之初曾学习过人民军队的类似做法，他们早期的口号“工合”都是照抄当时的八路军。但这并不表示这些军队与人民军队在性质上有什么相似之处。

普里戈任自己也曾说过，要将瓦格纳建立成一支有意识形态的军队，而这偏偏是俄罗斯的弱点。

之前我们曾谈起过俄罗斯国内负责意识形态工作的一些智库的观点，其中就有提到俄罗斯现在意识形态领域处于空白状态。因为意识形态的“故事”有强弱之分，西方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是一种强大的故事，与苏联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具备同等的“当量”，但俄罗斯民族主义意识形态要比它弱一个数量级，因此想要凭民族主义战胜新自由主义是不可能的，但俄罗斯现在又无法再举起共产主义的旗帜，那就必然导致俄罗斯在意识形态领域陷入困境。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抱着苏联时代老思想套今天俄罗斯的现状，但不得不说，从目前俄罗斯的现状来看，他们的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

既然瓦格纳要想搞意识形态，就只能是比一般的俄罗斯民族主义更加极端，大俄罗斯主义、极端民族主义再加上一些左翼运动的基本方法，这种大杂烩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还不好说，但一定不能融入俄罗斯现有的政治结构之内，一定会走向民众政治运动和夺取政治权力。

所以不论如何，这种东西是不会被容忍的。俄罗斯不是魏玛共和国，也不是大正日本，至少在普京仍当权的情况下，这是绝对不可能被容忍的。

普京也许可以容忍自由派，可以容忍俄共，可以容忍“皇俄”，但瓦格纳想把强大的组织能力、左翼运动的基本方法和极端民族主义意识形态融合， 再加上自己的军事力量——这几条加在一起，必然触发普京的警铃。

但反之为什么普京又一直容忍普里戈任到现在呢？还是老问题，俄罗斯的国家能力问题啊。

如果俄罗斯和苏联一样，拥有强有力的国家机器，还会有寡头什么事儿？还会有瓦格纳什么事儿？

从根本上来说，寡头、黑社会、雇佣兵公司，这都是俄罗斯政府在某些领域内无力、但又不得不“管”的时候，出来填补空白的。

只不过正如此前好几次军评里阿怡写过的那样，瓦格纳集团在这次乌克兰冲突当中之所以大放异彩，就是因为它在俄军形势困难的时候填补了空白。

但现在情况已经有些变化了。

如今的情况，我们已经可以看清，乌克兰作战能力的主要来源并不是北约提供的先进武器，而是乌克兰军队，尤其是从2014年到2022年一直和俄军在乌东断断续续作战的乌军老兵。

我们早前分析过，去年2月24日俄军对于自身的作战能力是有一定认识的，但对于乌军的作战能力却严重低估，所以拟定了一个克里米亚放大版的作战方案，满心以为只要自己大军一到乌克兰政府只能束手就擒。

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到了阿尔乔莫夫斯克之战时期，俄军正处于一个困难时期，只能用一支敢打敢拼的部队用性命熬过困难时期。

自此之后，俄军的作战模式已经发生了转变，开始通过非对称作战能力压倒乌军，尽管还不能单纯靠非对称作战击溃乌军，最终还是要进行伤亡惨重的短兵相接。实际上，乌军的进攻也是主要靠非对称作战能力来对俄军目标进行精确打击。所以，在双方都没有能力用自己的远程打击系统摧毁对手的远程打击系统的情况下，最后就变成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俄军可以将自己的火力集中到乌军进攻部队的头上，给乌军造成非常严重的损失。

在这种作战模式下，俄军对于瓦格纳这种“敢死队式”的作战模式已不再有那么大的需求了。

另一方面，瓦格纳用鲜血代价学到的战术改革也不再是他们独有的了。实际上近期俄军在卢甘斯克方向的进攻行动中已大量运用瓦格纳式的战术，也就是以大量步兵小分队实施渗透吸引乌军暴露火力，侦察部队本身携带大量侦察无人机和巡飞弹，同时空中也有无人机和巡飞弹盘旋准备快速提供火力支援，再加上前沿侦察部队和后方的炮兵部队之间构建专线通信，加快火力支援的速度。

大量的STORM-Z部队，也就是监狱犯人中征召的部队实施冲击，同时掺入上述的侦察小分队，最终以较少的伤亡迫使乌军前沿部队暴露，随即运用巡飞弹和炮火进行火力支援。

在大大削弱乌军防御力量后，冲击部队将会对乌军少数关键目标进行最终的不惧伤亡的“传统”式的冲击。在这个过程中，坦克和装甲车主要负责提供直射火力支援，而不是用来进行冲击。

事实证明，这套战术看似简单，但现在已是战场上最有效的作战方式。其实，乌军也采取类似的战术，问题是他们的通信能力和火力支援能力不如俄军，而俄军的防线也远比乌军更加复杂，且有很大的纵深。

最终乌军唯一应对这类突破的方法，只能是在对手冲击得手时将残余部队后撤，投入更多的部队组成第二道防线，让俄军不得不再次重复上面的战术，尽可能迟滞和杀伤俄军，希望依靠伤亡数字迫使俄军停止进攻。

虽然很多时候这种防御战术还真的能够奏效，但这确实有点让俄军尴尬。还是老问题，俄军经不起伤亡，所以现在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大量使用storm-z部队。

经过两个月的攻势，乌军终于拿下了罗村，终于可以开始正式进攻俄军第一条防线，只不过这已经是将其最后的精锐预备队全部投入的结果，要再向前突击已十分困难。

而俄军在卢甘斯克方面的进攻，越来越明显的是想要重夺北线要点红利曼，这显然后面还要投入更多敢打敢拼的部队。因此对俄军来说，一方面大量使用storm-z部队，另一方面瓦格纳那几万部队也是俄罗斯国防部希望能早日重新投入前线的人力资源。

但普里戈任和瓦格纳公司高层对于俄军吸收这些瓦格纳士兵显然并不配合，想来这大概也是他们集体上路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此态势之下，俄军实际上最不希望的是瓦格纳继续以瓦格纳公司的方式投入作战，他们想要的是让瓦格纳的士兵以其他的方式继续投入作战。

所以，俄军想要的是没有普里戈任的瓦格纳。

我想接下来的推论就不必说了吧。

当然，采取这种手段之后俄军要改编瓦格纳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这几万兵力也起码需要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投入前线。

从目前他们在北线的进攻态势来看，显然是想要打成第二个北顿涅茨克作战。尽管之前的北顿涅茨克之战也未能围歼乌军主力，但至少也是一次成功的行动；如果能恢复红利曼，那么至少乌军将不得不在北线投入更多兵力，类似南线大反攻这样的行动就有心无力，战场主动权也就回到俄军这边。

而且，正如我们前面所说，从人员角度来说乌军最重要的是战前的几十万乌军，经过这段时间的绞肉作战，这部分乌军已经快要打光，如今抓壮丁情况越来越多，新兵损失速度又太快。而战场现实又证明了所谓的北约培训作战部队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即使在拥有西方先进坦克装甲车辆的情况下，这些部队的作战能力也就是聊胜于无吧。

因此，乌军的作战实力开始走下坡路已经很明显的了，而俄军的作战能力则随着他们越来越成熟的作战模式，开始水涨船高。

同时，双方的民心士气也处于此消彼长之中。虽然目前来看乌军尚未到突然土崩瓦解的时候，但是笔者一直基于斯拉夫民族的历史认为，这场战争打到一定的阶段，有一方可能会发生土崩瓦解式的崩溃。而就目前的消涨情况而言，显然对乌克兰方面不利。

西方现在对乌克兰的支援已经到了至少是阶段性的极限，接下来乌军马上就要开豹1坦克上前线了，而北约向乌克兰提供的F-16战斗机仍需要半年左右才能上战场，且美方也表示这种飞机将采用灵活作战部署方式进入乌克兰作战，而这种作战模式本身就会降低战斗机的作战效率。

这倒是个好事，我们也等着看F-16的首次高强度战争实战会是什么样子吧。毕竟，咱们也还等着解决某个装备大量这种战斗机的岛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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