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法美在联合国步调不一背后:法国担忧失去阿拉伯世界

更新时间:2023-11-01 08:00:13作者:无忧百科

观察|法美在联合国步调不一背后:法国担忧失去阿拉伯世界

当地时间10月27日,第78届联大以120票赞成、14票反对和45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关于巴以冲突的约旦提案。除了谴责针对双方平民的暴力行为外,该提案主要呼吁立即实行持久的人道主义休战,从而促成停止敌对行动。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27日,美国纽约,联合国大会在联合国总部就巴以问题决议进行投票。图/视觉中国

法国在表决中投下了与中俄一样的赞成票,而英美均投出反对票。欧盟中的一些国家如德国、波兰、荷兰、瑞典等则表示弃权。

法国不光在联大中表现出值得玩味的立场,此前四次有关本轮巴以冲突的安理会表决中,法国也有两次投下了与英美不同的票。特别是在对巴西提出的停火提案的表决中,法国投下赞成票,直接显示了与不要求以军停火的英美德等西方盟国的差异。

然而,在群情激愤的阿拉伯世界,法国与英美德拉开距离的立场并没有换来普遍谅解。阿拉伯国家的民众还在对法国政府禁止民间挺巴游行的事情耿耿于怀。法国总统马克龙的特拉维夫之行则更加刺激了阿拉伯人长期以来的反法情绪,尽管他随后也访问了埃及和约旦,并提出向加沙地带提供人道主义救援物资。

在安理会和联大表决中,法国的投票为何不同于英美?外交辞令的微妙差别躲不过各方舆论的审视,法国的表态同时令西方和阿拉伯世界感到困惑,如何解释法国略显里外不讨好的立场?同时,拥有超过五百万穆斯林人口的法国,何以如此忌惮国内的挺巴勒斯坦游行,背后又折射出法国社会怎样的内部分裂?

担忧与非西方世界“逆行”

10月24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前往特拉维夫,会见了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他提到了“以色列的安全”、避免局势升级,以及恢复“政治进程”以期实现“两国方案”。25、26两日,马克龙又出访约旦和埃及。在与阿拉伯国家领导人会面时,他表示法国将向加沙地带提供人道主义救援物资。马克龙还重申,以色列对加沙进行地面进攻“将犯下错误”。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24日,以色列耶路撒冷,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右)与法国总统马克龙。图/视觉中国

与直截了当挺以的英美德略有不同,马克龙在特拉维夫不仅强调了以色列的自卫权,也提及了巴勒斯坦的建国权利,并提醒以方自卫权的行使需在国际法范围内。

虽然马克龙没有直接呼吁在加沙地带的停火,但他的随行官员表示,“法国希望至少先实现基于人道主义的暂停交火,为之后真正的停火提供空间。”该官员认为,至少应该让人道救援物资得以进入加沙,同时以色列和哈马斯可以就释放人质进行谈判。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25日,约旦安曼,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会见法国总统马克龙(左)。图/视觉中国

到了埃及和约旦,马克龙的表态变得更加顾及阿拉伯国家的关切。先后会见约旦国王和埃及总统之后,马克龙不但承诺法国将使用军舰向加沙运送人道主义物资,还称假如以军决定发起对加沙的大规模地面进攻,“那将是一个错误”。

在英媒主流媒体的报道中,马克龙24日对特拉维夫的出访有些姗姗来迟。英美德领导人都亲赴以色列大秀挺以姿态之后,马克龙才作出类似举动,有跟随盟友之嫌。

法国媒体则对美国的批评不以为然。在它们看来,这并不是迫不得已去向以色列展示支持,恰恰相反,马克龙访问的一大目的是,提升法国外交政策在阿拉伯国家眼中的可信度。与此同时,几个阿拉伯国家领导人表示不希望在目前情况下与美国总统拜登会面,如此一来,在与阿拉伯世界的沟通上,法国似乎取得了对于其他西方盟国的外交优势。

实际上,法国这一系列动作的背后,是一种担忧与非西方国家渐行渐远的心理。随着以军造成加沙地带平民伤亡持续增加,法国舆论越来越注意到西方之外的激愤呼声。阿拉伯世界中本就存在反法情绪的土壤,这令法国更加担忧。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29日,加沙汗尤尼斯,巴以冲突持续,当地遭以色列袭击后,流离失所的巴勒斯坦人在困难条件下艰难求生。因家园被摧毁,他们选择住在汽车内或是搭起的临时帐篷。图/澎湃影像

一些法媒承认西方存在严重的“双标”行为,巴以冲突更加暴露出西方日益受到全球南方的普遍质疑和公开批评。法国战略界人士则意识到,美国在中东问题上的做法引起中东国家众怒,假若欧洲只能跟随,或许会成为“附带损伤”。

法国国际和战略关系研究所所长帕斯卡尔·博尼法斯在其个人Youtube频道中表示,法国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为何希拉克时代法国是在阿拉伯世界中最受欢迎的西方国家,如今却不断失分。

“马克龙在自己此前的两轮选战中都力图把自己塑造为戴高乐—密特朗外交传统的继承人,但他却没能在巴以问题上彰显法国的独立性。这或许是因为无尽的冲突使马克龙政府丧失了兴趣,或许是因为对反犹主义指控的惧怕。”

“马克龙这次对阿拉伯国家的出访很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法国在那里的观感不会得到改观。”博尼法斯评价道。

法国“失去”阿拉伯世界?

让博尼法斯等战略界人士感到惋惜的,是法国在巴以问题上丧失了独立传统。在第四共和国时期,法国与以色列是紧密的盟友关系。那时的法国政府十分惧怕声势浩大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故而与以色列进行了大量军事合作,直到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危机,法国出手与以色列的对手埃及发生直接冲突。

然而戴高乐上台后很快改弦更张。他停止了与以色列的核能合作,并且告诉以方,只有在遭受外部军事打击,而非主动发起进攻时,法国才会支持以色列。但以色列在1967年发起了“六日战争”,并摧毁了埃及和叙利亚的主要军事力量。法国对此感到不满,并宣布对以色列进行武器禁运。

当年十二月,戴高乐甚至直接批评以色列。他预言式地指出,假如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领土进行军事占领,将不可避免出现对当地人民的暴力镇压,这会导致未来巴勒斯坦人民发起不断的武装抗争,即便这种暴力反抗被贴上恐怖主义的标签。

至此,法国和以色列的盟友关系告终。1969年上台的总统蓬皮杜决定向利比亚出售上百架幻影战机,却维持对以军事禁运,这激起了以色列的怒火。德斯坦在1974年当选总统,那时正逢石油危机冲击西方,因此法国继续向海湾国家示好。随后的密特朗则保持了与阿拉伯国家的友好关系。在他任上阿拉法特访问法国。面对法国国内犹太人协会的压力,他表示自己代表整个法国的利益,而非某个社群。

希拉克时代普遍被认为是法国在中东奉行独立外交的高潮。他先是承认了法国整体对二战时期犹太人遭受“围捕”的责任,而不像他前任那样仅仅把责任归于维希政府。随后他在1996年出访耶路撒冷,在数百家媒体镜头之前,希拉克与阻止他在老城自由走动的以色列军警发生直接冲突,这一幕在阿拉伯国家中为他赢得巨大声望。

在伊拉克战争中力抗美国压力的希拉克政府还表示承认巴勒斯坦人民的应有权利,这在当时的西方国家中十分罕见。但2005年前后,希拉克政府在国内面临困境,对外也希望缓和与美国的关系,因此法国逐渐降低了支持巴勒斯坦的调门,并不再公开高调地批评以色列。此后萨科齐和奥朗德政府在巴以问题上则堪称碌碌无为,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倡议和作为。

风暴席卷法国

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之后,法国政府立即展示了挺以态度。法国各大城市举行了悼念遇难以色列人的游行,以色列国歌在各处响起,埃菲尔铁塔上还打出了大卫之星的灯光图案。


当地时间2023年10月9日,法国巴黎,法国埃菲尔铁塔点亮以色列国旗灯光。视觉中国 资料图

反犹主义一直是法国近代以来的历史敏感点。19世纪末的德雷福斯事件开启了后世对反犹问题的大讨论,一大批知识分子卷入其中。二战时期,维希当局组织了针对犹太人的“围捕”,此后一直作为历史污点遭到批判。

这些历史背景使得当局对可能出现的反犹情绪格外警惕。就在哈马斯“阿克萨洪水”行动的数日之后,一名教师在法国北部城市阿拉斯遭袭,凶手是一名极端伊斯兰主义者。与此同时,巴黎近郊的凡尔赛宫在八天之内七次因为虚假的炸弹警报而关闭,一时间法国社会变得风声鹤唳。

没有哪个西方国家像法国这样惧怕本轮巴以冲突外溢带来的冲击。法国是世界上犹太人口第三多的国家,仅排在以色列和美国之后。根据研究员热罗姆·富尔凯和西尔万·曼特纳赫几年前的计算,法国约有77万犹太人。法国也是穆斯林人口最多的西方国家之一,约有500万人。

法国内政部部长达尔马宁在尚未获得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表示,“毫无疑问,中东正在发生的事情和法国阿拉斯袭击者的行动之间存在关联。”随后,内政部禁止了支持巴勒斯坦的游行,理由是此类游行可能扰乱公共秩序。

本月15日发布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焦虑气氛正在法国蔓延,85%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对自身安全感到担忧。

法国的政党中,除了颇具非主流色彩的新反资本主义党,梅朗雄的“不屈法国”是少有的拒绝公开将哈马斯称为恐怖组织的党派。

“不屈法国”还更进一步,强烈批评法国政府的亲以政策。在以色列对预备役发出动员令后,许多同时拥有以色列公民身份的法国国民离开法国,前往以色列参加战斗。对此,极左翼政党“不屈法国”谴责政府坐视不管,相当于参与了“以色列军队的非法行动”。

社会党第一书记奥利维尔·富尔(Olivier Faure)公开批评梅郎雄,认为他“无法继续代表法国左翼”,并且将在即将召开的社会党全国会议上提出暂停与“不屈法国”的联盟。

至于极右,高举反对极端伊斯兰的大旗显然是一种政治上更加安全、更加有利可图的策略。国民联盟自从老勒庞的女儿马琳娜·勒庞执掌大权以来,长期推行“去妖魔化”路线,试图摆脱此前“反犹”、“亲纳粹”的恶劣形象。近年来几次选举的结果证明此举确有成效。

延续着这一路线,国民联盟讨巧地避开任何批评以色列的话语,而是将矛头指向了哈马斯,将其作为极端伊斯兰的典型来大加攻击。一些极右议员还陪同民议会议长雅尔·布劳恩-皮维到访以色列,称法国“无条件支持”以色列向哈马斯宣战,这一与外交表态不同的信号在国内引发了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