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以来，俄乌冲突已持续超600天。作为冷战后欧洲大陆上影响最深远的军事冲突，俄乌冲突的前景、冲突升级的风险以及冲突后地区乃至全球安全格局的重塑等问题仍然吸引着世界的目光。

2023年10月30日，北京，俄罗斯防长绍伊古在论坛上发表讲话。澎湃影像 图

在此背景下，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出席第十届北京香山论坛备受瞩目。这也是绍伊古继2019年首次出席北京香山论坛后第二次参与这一论坛。在10月30日上午第一次全体会议“大国责任与全球安全合作”上，绍伊古谈及俄乌冲突、俄外交政策等话题，引发各国与会嘉宾和媒体的高度关注。开幕式结束后，多国军方代表也抓住短暂的休息时间与绍伊古交流。

俄罗斯军事问题专家、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研究员李抒音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俄乌冲突持续已久却仍未解决的原因在于，一些势力仍在不断拱火。如果一直火上浇油，这场火就灭不了。俄乌冲突最后还是应该通过对话来解决，但当前劝和促谈难度很大。双方必须切实认识到冲突和战争都没有“赢家”。

和谈条件尚未成熟

针对俄乌冲突，绍伊古在10月30日的讲话中表示：“如果创造了必要的条件，我们随时准备在现实的基础上进行政治讨论——既讨论乌克兰危机的冲突后解决方案，也讨论未来与西方共处的原则。”

俄总统普京日前也表示，如果乌克兰希望开启和谈进程，就要废除乌总统泽连斯基去年10月签署的有关禁止与俄罗斯谈判的法令。他同时强调，在乌克兰当局满足俄罗斯提出的已知条件并接受新现实的情况下，俄方愿意进行对话。

⽩俄罗斯战略与外交政策研究中⼼主任阿森尼·⻄维茨基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俄乌谈判条件目前尚不成熟，短期内实现和谈的可能性较小，冲突长期化的趋势正愈发明显。在本次北京香山论坛与俄乌冲突相关的会议中，有许多专家也认同这一判断。

“（俄乌）双方都将这场冲突视为关于生存的问题，谁也不愿意向对方让步。这种僵局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一方或双方被彻底摧毁、精疲力竭，没有资源继续这场战争。或许只有到那时，我们才能期待和谈的到来。但这可能需要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维茨基说道。

俄乌冲突迈入第二年以来，乌克兰已在丹麦、沙特及马耳他举办了三轮乌克兰问题国际会议，探讨俄乌冲突的解决之道。尽管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参与到会议中来，但考虑到乌方从未邀请俄罗斯参会，此类会议难以取得实质性成果。

目前，俄乌前线依然胶着，双方并未表露出明显的停战之意，攻防之势几度转换，尚无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弥漫在欧亚大陆上的硝烟始终难以消散。

尽管持续的冲突带来了巨大的消耗，但面对“生存之战”，乌克兰仍在加大对反攻的投入。据《参考消息》援引塔斯社9月3日报道，乌国防部在乌最高拉达（议会）电子信息库中发布的命令显示，身体功能存在部分缺陷的公民也开始被要求入伍，乌当局也在严防适龄男性逃避兵役。

此外，乌克兰也开始为西方援乌整体热情有所下降的问题寻找解决之策。乌总理什梅加尔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在全世界的弹药库存“都存在巨大缺口”的情况下，乌克兰已开始加大对本国军工产业发展的投入，减少对西方援助的依赖。有分析认为，由于反攻进展缓慢，加之特朗普如在明年大选中获胜可能终止对乌援助，这种转变对乌而言是必要的。

与此同时，俄罗斯也同样在加大对军事行动的投入。据《参考消息》10月27日援引法新社报道，根据俄预算方案，2024年俄国防开支将增长68%至10.8万亿卢布（约合1150亿美元），占当年所有开支的1/3，也占俄国内生产总值的6%以上，这将使得俄罗斯军费在经济中所占份额达到自苏联解体以来的最高值。在军事行动的经济和人力成本持续攀升的背景下，俄罗斯的行动意味着其将继续加大攻势。

随着今年秋冬季节的到来，有预测称俄乌冲突战场的主动权将回到俄罗斯手中，俄方很有可能发起进攻。对此，俄罗斯国家研究型⼤学⾼等经济学院欧洲与国际综合研究中⼼主任瓦西里·卡申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目前，没有任何一方能够保证在避免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发动进攻。俄罗斯仍在寻找这一问题的解决方案。如果俄罗斯确定已经准备就绪，就可能开始发起进攻。”

欧洲持久和平需俄罗斯参与

随着俄乌冲突的持续，整个欧洲大陆的安全格局正在出现深刻的变化。在对冲突升级、外溢的担忧中，曾被国际社会公认为中立国的芬兰与瑞典携手申请“入约”。其中，芬兰已于今年4月获准加入北约。而在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10月23日签署瑞典加入北约议定书后，瑞典“入约”也或将迈入快车道。

在俄罗斯看来，北约带有鲜明的冷战色彩，其不断扩张无疑是一种威胁。在谈及俄军事行动的目标时，卡申表示：“对俄而言，其追求的关键军事政治目标并不在于领土，而在于防止美国将乌克兰作为对俄军事、政治和情报行动的‘据点’。这也意味着，俄希望通过军事行动使乌克兰接受一些条件，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不加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

有分析认为，欧洲安全格局即将迎来冷战后的最重要转折点，以美国为首的北约与俄罗斯走向全面对立，欧洲战略自主则举步维艰。

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去年11月就曾表示，欧洲的安全格局现在“完全听命于美国”，而将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排除在外。今年10月，拉夫罗夫再次表态称，西方国家的政策致使欧洲的互信与军控系统不复存在。北约的扩张以及美国在欧洲国家部署核武器破坏着地区局势稳定，同时也是对俄罗斯的战略威胁。

土耳其尼桑塔西大学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教授、退役上校萨瓦什·比塞尔向澎湃新闻表示：“在北约扩张的背景下，俄乌冲突后欧洲建立起新的安全秩序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受美国立场的影响，建立一个统一的欧洲将十分具有挑战性。”

目前，俄罗斯与欧洲之间在军备控制和战略稳定方面正形成巨大真空。此背景下，如何跳出冷战思维，建立一个考虑到各方安全利益、能够维护和平的欧洲安全新格局，成为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难题。而俄罗斯究竟应在新格局中处于怎样的位置，也成为了欧洲国家必须重新思考的问题。

在此次北京香山论坛的8场平行分组会议中，“欧洲和平重构”议题与俄乌冲突密切相关。会上，来自中国、俄罗斯、乌克兰及部分北约国家的代表齐聚一堂，共同探讨通往欧洲和平的道路。尽管俄乌代表间没有进行直接互动，各方在一些问题上也仍然存在分歧，但大家一致认为，欧洲需要的是一种可持续的和平。

一些欧洲学者已经开始对欧洲原有的安全格局进行反思。英国爱丁堡大学研究顾问伯纳德·马里亚尼在“欧洲和平重构”平行分组会议上表示，可持续的安全无法通过零和游戏实现。将俄罗斯排除在欧洲安全格局之外并无益处。不管是从历史上还是经济上来看，俄罗斯与欧洲均休戚相关。俄欧应当找到更有效的方式进行沟通，实现和平共处。

事实上，不少欧洲政客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德国前总理默克尔、法国总理马克龙都曾表示，欧洲只有在俄罗斯的参与下才能实现持久的、真正的和平。今年8月，奥地利外长沙伦贝格也强调称，欧洲国家不能在乌克兰冲突结束后切断与俄就建立欧洲安全架构的对话。

“无论发生什么，俄罗斯在地理上仍将是我们最大的邻国，在核弹头数量上仍将处于领先地位。俄罗斯仍然是联合国安理会成员。我们在讨论气候变化或任何其他问题时，都不能不把俄罗斯也包括进来。”沙伦贝格说。

没有人愿意看到核战争

对于俄乌冲突，相关各方仍有分歧有待弥合。但在本次北京香山论坛上，与会者普遍认为，没有人愿意看到俄乌冲突持续升级，也没有人能够承受其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通过对话解决问题是俄乌冲突的最优解。

⻄维茨基表示：“我们已经看到，俄罗斯明年将大幅增加军费，这意味着其仍有资源进行军事行动。另一方面，尽管美欧在长时间的援乌过程中已经感到疲惫，但很多国家无法承受乌克兰失败所带来的战略、经济、道德层面的损失，所以其援乌的基本政策不会改变。很不幸的是，这意味着这场冲突有可能进一步升级，甚至可能上升至北约与俄罗斯直接对抗的层面。”

此外，随着俄乌冲突持续、俄与美西方对立加剧，国际社会愈发担忧核危机可能随之逼近。就在北京香山论坛前不久，10月18日，美国在内华达州南部进行试验，使用了高能化学炸药和放射性同位素指示剂来“验证新的预测爆炸模型”。而就在其进行试验前，俄罗斯国家杜马（议会下院）刚刚一读表决通过了撤回批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的法案。

随后，在俄罗斯联邦委员会10月25日全票通过撤销批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的法案后，俄武装力量当日举行了战略核威慑力量演习，陆海空核威慑力量参与其中，演习期间还发射了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根据俄国防部的消息，绍伊古在向普京汇报时表示，此次演习主要演练了在遭遇敌方核打击的情况下，俄罗斯有能力发起大规模报复性核打击。

在此次北京香山论坛上，绍伊古警告称，西方国家加剧与俄罗斯冲突的路线有可能导致核大国直接发生军事冲突，而这将带来灾难性后果。他同时强调，俄罗斯仅会在俄罗斯遭到核打击时或国家存亡面临威胁时才会使用核武器。而在美国至今未批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的情况下，俄方近期撤回对该条约的批准则是一种与美国保持平衡的方法。

卡申向澎湃新闻记者分析称，外界过度渲染了俄罗斯的“核威胁”。俄罗斯从未考虑过在乌克兰或针对乌克兰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关于可能动用核力量的声明只是为了阻止北约直接介入俄乌冲突。而相关演习每年都会定期举行，与其他大国并无不同。美国同样不希望看到核战争发生，也正试图保留一些沟通渠道以避免事态升级，但危险依然存在。为化解核风险，需要在安全领域进行正常的对话。

⻄维茨基也表示，冲突的解决与风险的化解需要各方通过对话实现，尤其需要大国的参与。在北京香山论坛这样的平台上，各国专家可以进行交流对话，而这能够为更高层级的对话奠定基础。